口述：朱生（江西吉安人）

撰文：码字的小胖

说起来有七八年了吧。那时，我从东莞来到深圳，在沙井一家公司做跟单。公司不包食宿，我便在上南租了房。有了住所，算暂时安定下来。没住两天，我便开始发愁，倒不是城中村环境不好，而担心理发问题。

以前在东莞，我总去固定的理发店。于我而言，理发是大事，马虎不得。基本上，我理发的频率，保持在半个月左右。总去同一个地方，与老板也熟了。老板剪起我的头发来，轻车熟路。而我，也能更加放心。

相比于那些外观看似高档的理发店，我更钟情于街巷深处的理发屋。那里的理发屋，要么就是夫妻档，或者干脆只有一个人。老板兼当杂工，把理发洗头扫地等活儿，全都包揽下来。

当然，理发店嘛，老板往往以女子居多。虽处于简巷之地，但这类理发师，往往对每个理发者更上心，因来光顾的，以理发为主，久而久之，店主的技艺水平也很精到。

在上南，我一连寻了好几天，也没有合适的。这天，下班较早，我在街上的摊档，随意吃了点东西，便四个闲逛。不知不觉，走入一处巷子深处，穿过一栋临时建筑，看到一处楼梯上，写着“理发”两个字。

我走过，果然是家理发店，只是，那店子被两栋高档围住，巷子里密不见光，通道里潮湿阴暗。店里坐着个女人，正在给一位中年男子理发。我在门口迟疑了下，不知该不该迈步。

老板娘注意到了我，停下剪子，朝我打招呼，理发么？进来坐。我走进去，店里面积很小，装修也简单，除了理发椅，另有一张旧沙发，摆在靠墙位置，供来客候位。

店里的东西虽简单，打理得倒很干净。沙发上的墙上，还贴有几张明星海报。只有，都是些过气明星。窗台上，还摆了两盆绿植。老板娘穿一件黄色衬衫，黑色短裙。个子在一米六左右，短发，年龄在三十五六的样子。

她喜欢笑，一笑，露出满根白牙。这白牙无疑给她涨了分，也让我安心坐下，等待。中年男子的头，我去之前，已经理了一大半。我在店里又等了七八分钟，才解掉围巾，躺下洗头，洗罢，又吹干。

老板娘这一套动作，实在有些笨拙了。但理发是个古老的手艺，手艺人讲究慢工出细活。越慢，越证明理发师认真对待你的发型。真正理发前，我便大半确定了，她应该是个好理发师。

待我坐在椅子上，系好围巾，看她挥剪的动作，姿势行云流水，果然气度不凡。理发中，她主动与我聊天，大约想分散我的注意力，怕我紧张吧。讲真的，我的确有些紧张，害怕自己的发型，弄得乱七八糟，明天上班，会被同事嘻笑。剪了头，照例换位置，躺下冲水。

老板娘很细致，用另一块干围巾，仔细包住我的脖子，以免弄脏衣服。打上泡沫，便能感受到老板娘那双柔软的手，在额头上抚动。隐隐约约间，甚至能瞧见，身体细微处的晃动。

洗好冲水，重新坐起，吹干了头发，再对镜自照，看到新发型，很是满意。对老板娘讲了句感谢，她照例一笑，那嘴白牙，显得格外美丽。自此之后，我便把这家藏于深巷中的理发店，当作定点理发点。

去的次数多了，便了解了店主的故事。其实，她从事理发店的时间，才不到三年。正因为时间短，所以更注重细节。她以前开过夜宵店，和前夫一起。餐饮生活很辛苦，但也赚了一些钱。手里有了钱，前夫不安分了。他和一个理发妹好上了。理发妹年轻，又温柔，给了他许多她不能给予的。

面对前夫的摊牌，她没有吵也没有闹，把孩子要了过来。在老家待了两年，觉得坐吃山空不好，又再度南下。这一回，她不想做餐饮，选了一个最出人意料的职业：理发师。好像在挑战什么，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一样。

她跑到一家理发店，从洗头妹干起。一有空闲，就向理发师求教。她懂得人情世故，人又有些柔媚，理发师自然没有不故意藏着掖着的。很快，就对她倾囊相授了。

洗了一年头，理发的技艺也掌握了。要开店了，她心里多少有些打鼓，害怕没剪好，顾客生气。再加之，当街门面并不好找，一来二去，就寻了这深巷的门面。起先，来的人不多，她讲细节，普通理发都会花半小时左右。如此一来，收入不多。

直至半年后，名声慢慢传了开去，她才站稳脚跟。有时，她临时有事，或者回了老家，闭店期间，有些熟客，宁肯头发见长，也要等她回来。在这理了半年发，我也习惯了如此。

有时，她不在，也不肯去别的地方。这天，公司调休，我在上南街闲逛了一圈。午饭吃了碗面，想着反正要理发了，这时正好有时间，不如碰个巧。去往理发店，在门口，往屋里瞧，并不见别人。心想，正好，免得排队。钻进去，却看到老板娘躺在沙发上，闭目午休。

那天，她穿件浅色汗衫，下身是红色裙子，面朝靠墙的一面，曲身而卧，展露出一道优美的曲线。我站在那里，望了一眼白胳膊，又别过眼去。坐在理发椅上，轻轻喊了声，老板理发。

不知她太困了，还是我太小声，她竟然没有听到，继续卧于沙发之上。我不敢看她，但墙上那面巨大的镜子，映照出她的苗条身段。屋子里不大，我想避也避不了。除非，我闭上双眼。可闭上眼睛，实在太奇怪了。

我正准备再喊，她突然翻了个身。面部朝外，因为曲身，又闭眼小憩，不免顾不得许多体面。汗衫上的吊带，脱落了一半。如此境况，我再待下去，实在不妥。于是，站起来，准备离开。

谁知，我才走出店门，听到她在背后喊，理发么？我回头，看到她坐在沙发上，笑意盈盈。我只好返回来，再次坐在转动的理发椅上，心思却全乱了。她显然没意识到，刚才她睡着时，我迈进了店里，并坐在椅子上，经历了一段难忘时刻。

拿起理发工具，她便像换了个似的，整个人精神焕发。她沉浸其中，好像理发也是一门艺术。理到一半时，不知怎么回事，她身上那件汗衫，突然掉下来。她瞬间花容失色，我更羞得无地自容，脸红到了脖子根。

好在她反应很快，一只手抓住衣，护住关键部位。她去洗手间换了衣服。再回来时，倒先笑起来。一笑，就把尴尬的气氛掩饰过去了。即使如此，很长一段时间，我总想起此事，甚至不敢再去理发。头发长了，去另一家店子，理过一次，但发型实在不满意。后来，才再次上门。

老板娘见到我，依旧笑颜如花，还问我怎么工作这么忙，一个月才来理发。我当然没告诉她，我去过别的理发店。

不知不觉，我在沙井待了两年，也在这家理发店理了四十余次发。自然而然地，把老板娘当成了朋友。当然，温暖都是相互的，她有了心事，也愿意对我倾诉。我帮不了什么，但我善于倾听。

有了这样的关系，有时，路过，即使不理发，亦会上前打个招呼。她做了好吃的，也常会叫我去。

只不过，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。我要离开深圳，回老家了。最后一次理发，洗了头，吹干了，我起身，付钱时，才讲了句，我要回老家了。她笑，那好呀。我说，以后见不到你了，也遇不到这么好的理发师了。

她起先仍是笑，笑着笑着，便有些伤感。我不想这样，便开起了玩笑，以后理发，可得注意了，不要再让衣服掉落下来哦。要不然，换成别人，可不像我。她瞬间就脸红了。

我离开深圳后，依旧与她保持联系。2020年5月，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，她的理发店没能继续维持。她正好想家了，于是关了理发店，回了老家。

如今，她在老家镇上开了家理发店。和家人一起，生活还不错。对了，她一直没有再婚，打算一直独身下去。

我知道，我们不可能再见，也不可能再请她帮我理一次发。在此，对她讲一句感谢，感谢她在深圳，给过我许多温暖。祝愿她一切如愿，快乐平安。